夜雪书帷

专注冷笑话然而写不出来的唠嗑人

【藏歌BG】梅隐香


梅隐香

师父、师父哎——

叶省又扯着嗓门连跑带跳窜剑庐里来了,庐子里披着白褂的老爷子正靠在石墩上惬意地喝着酒,手边还有用荷叶包着的零嘴,猪头肉,脆得不得了,特地用酱汁卤过的,下酒正好。

师……

叶省喘个半死跑了半边山庄赶到这儿来,结果把他喊来的人却好整以暇地吃东西,还不分他一半,真是再气人也没有了!

师父!少年人一屁股坐下去,扯老爷子胡须,你把我喊来到底什么事?不要光顾着吃啦!但是这味道真的挺香哎……叶省伸出手刚要捏起一块就被老爷子一巴掌拍开,疼得他呲牙咧嘴。

干嘛啊!只准你吃还不准我吃?

懂不懂,懂不懂规矩?我怎么教你的?老爷子一边吃的吧唧嘴一边气势汹汹地质问,要尊重长辈,问过长辈的意见,长辈不同意你就不能吃。

叶省满心不痛快,噘嘴低声碎碎念,那师父你还不是没个正经样……

说什么呢你小子?老爷子视力不大好,眯起眼睛凑近了点,我告诉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那点小九九……啊,今天的剑打完了吗?

早打完了。叶省刻意拖长声音,被一巴掌盖在头顶上,立马跳脚,你你你你好意思做人师父吗!一点也不注意自己!

老爷子把眼睛睁开点,笑着瞅他,你说什么?

叶省叫那眼神一骇,缩缩脖子把话咽回去。

省崽儿啊……今天师父叫你过来呢,就是要看看你的技术练得怎么样了,不然不给出门喔。

叶省想到自己还和那位姑娘约好了在黄昏前赶到再来镇上一起吃小吃,就满心着急,那师父你快点考我吧!我急着出去!我——

哎,急什么。老爷子捻捻胡须朝人挤眉弄眼,老没正经。年轻人就是浮躁,想当初我跟你这么大的时候就从来不缺姑娘约,哪个不是哭着喊着等着嫁给我的……说着又拍拍晚辈后生的肩膀,沉着点,别老一惊一乍的,考完了我就放你走了嘛~

别的不管,反正叶省肯定老头子是存心作对要他迟到就是了,而原因多半是为上次开春时不小心打坏了他那只装梅花的宝贝瓷瓶。

什么嘛,一只普普通通什么花纹的瓶子,插两枝梅花也能这样稀罕,山庄里哪出开的花不比他那两枝好看啊。

不过老头子管不着,体罚思过两不落,白天罚他打铁铸剑,晚上叫他抄写四书五经,简直就是折磨加虐待。

那段日子叶省想起来都发抖,不过也许抄书真是有点用的,若非抄书时偶然看到一句诗,他也不会答出文心给的诗联了。

好啦好啦,师父你到底要考我什么?叶省琢磨着自己的功课,基本该教的师父都教过,自己也学会了,今天会考什么?

老爷子却只提了很简单的一个要求,把论语背一遍。

叶省目瞪口呆,这不是早就背得滚瓜烂熟的吗,还用他再背?

老爷子手指点点他,让你背你就背,不背完不准出门。

叶省只能望着天一句句背出来。

——子曰:学而时习之,不亦说乎……

老爷子听着人拉长声音念书,嘴边忽然挂起笑,手伸出去,仿佛要挽留什么。

君子德行,律而在己。言行身正,无畏无惧,常怀仁善,无忧无虑。

懿合,多久没再听你念给我听了?多久没听到你喊我的名字了?

叶偕公子天资聪颖悟性绝佳,却为何不肯用于正途,而要放纵自己徒费光阴呢?

一身素雅裙裳的女子眉眼含笑,手指长长,带着玉石的润泽,只有在弹琴时,会戴上砗磲制的指盖,拨划剔勾,柔和凛冽。在她指下,四月春风也有,隆冬霜雪也有,叶偕喜欢的调子都有。

起初他顽劣不堪,总是打架惹事让父亲头疼,后来被送至长歌门下,听闻那里先生大家众多,他爹也是打算让叶偕熏陶一番学点知识,免得总让人笑话他不学无术。

可叶偕一向野惯了,长歌门中严苛礼教不是要他小命嘛。尤其是讲课的老头子,一把年纪还那么能说,唠叨两个时辰也不嫌累。叶偕听着就开始打哈欠,以至于被同桌摇醒时还在云里雾里,抬头看去就见老头子脸色铁青,把他当众训斥了一顿。

叶偕什么话没听过,这点根本不算什么啦,掏掏耳朵继续在长歌门里找新鲜的玩意儿玩耍,捣鸟窝钓青蛙下水捞鱼上树采桃,没事还骑上屋脊晒太阳,可把掌教师父气的吹胡子瞪眼。

有天他把讲经堂里的东西搞得乱七八糟,书卷毛笔丢一地,他就在长条几案上睡了一觉,睁开眼时却看到一个容姿美丽的女子站在他面前,唇角晕开浅浅的笑意,翠碧镶边的素白襦裙,头顶上簪一枝桃花,就那么安静站着,让叶偕重新感受春天二字的含义。

叶偕小公子,睡醒了吗?

声音也那么温柔悦耳,叶偕情不自禁地点头,下意识张嘴想调笑几句,但他发现自己似乎有些词穷,平日里用来逗趣女孩子的句子在这个人面前好像都变得可笑起来。

那好,既然你醒了,我就得教一教你长歌入门的基本礼仪。女子缓步走到礼室中央,面对着大门,身姿笔挺如同一杆秀竹,这第一课呢,即是要问心。

叶偕不明白,问心?问什么?难道心还会告诉自己什么吗?可是那个人如此好看,他不舍得移开视线,话语全作了耳旁风,一心装着她的样子。

杨懿合转眸望见他出神,跟平时教小朋友上课一样,以手敲他额头,叶偕小公子要专心啊,莫不是连我长歌门的小师弟小师妹也比不过?

沦落到跟小屁孩比较,叶偕觉得自己的脸面要挂不住,当即一扬下巴,开什么玩笑,这世上有什么是难得倒本少爷的?不就上课吗,你讲呗,我保证学会。

杨懿合从旁边凌乱的书籍里抽出一本《论语》递过去,那我教你《论语》,你明日默写交予我,若是无一错处,便允许你一个条件。

叶偕看着她笑起来的模样,一时失神,随即又挑挑眉,一言为定啊,不要反悔。

回去以后,跟叶偕同寝房的人都惊呆了。天啊,那个抱着书本认真在背的人是谁啊?然而当事人丝毫不觉得哪里有问题,背得忘我又投入,该死的论语,又长又臭,动不动子曰子曰的,真是麻烦!

他发誓,背完以后再也不要碰书了!

等到隔天抽背的时候,叶偕背的还算顺畅,杨懿合的目光始终落在他身上,静静听完,才赞了一句,不错。

叶偕笑嘻嘻道,那你可要答应我一个条件了。

杨懿合将书卷放在案头,垂目敛睫轻声道,你提便是。

那就,陪我一起放风筝。

黄昏时分,叶偕拖着她跑去一处僻静的岛上然后兴冲冲地开始放风筝,杨懿合看他那么开心,不由问了句,你以前没有放过风筝?

叶偕仰头看着天上风筝,手里拽着绳线,我啊,从小就是一个人,我爹都不管我的,除了叫我读书练剑就没别的了,我就找其他师兄弟玩,可惜他们的父母都不太待见我,没人跟我一起,我也不懂风筝怎么放,直到后来我偷偷跑出去,一个小叫花教会了我,还带我到处玩,然后就被我爹抓回去关禁闭啦。

你一个人?杨懿合抱起手臂跟着抬头望向天上风筝,想起她在长歌门的岁月,虽然平淡,但同门友爱彼此关心,一起弹琴读书,从不知孤独是何滋味。

是啊,一个人,想干吗干吗。叶偕笑得眼睛弯成一条缝,把系绳的一端递给她,要试试吗?风筝很好玩的,它可以把你的所有,不论是烦恼还是愿望都会带去天边,这样就只剩下开心了。

杨懿合迟疑一瞬,接了过来,手里确确实实感觉到风筝那一头的动静。

此后,每当叶偕背完一本书,杨懿合就答应他一个条件,但前提是不能建立在他人不便之上。如此日复一日,叶偕背的书逐渐多了,杨懿合身边的东西也多起来,风筝脸谱马球彩人,都是叶偕提的条件所致。

一日,叶偕照例背完一本书,杨懿合需要完成他提出的一个条件。可叶偕却迟迟不提,直到天黑的时候,把她从屋子里挖出去,隆冬的日子,寒风凛冽,可叶偕的手掌温暖如斯,他抓得很紧,杨懿合挣脱不开,被拽到一片空落的林子里。

这是做什么?

叶偕眉眼里尽是得意,你看着吧。然后拍拍手,一盏接连一盏的灯笼亮起,冉冉升到空中,映得天地亮如白昼。

杨懿合怔怔难言仰头看他,心口巨震,唇齿开合半晌也吐不出半个字,她似乎明白接下来会发生什么,明知不应该再继续站在这里,可是她又不甘心等不到一个答案就一走了之。

叶偕眼眸明亮,如同金秋里开到极盛的银杏,满枝满树,淹没天地。刺得她眼睛发疼。

懿合,其实我……

叶偕。杨懿合不想再听,她还有自己的事情要做,不可能在这里浪费时间。你听着,所有条件我都可以答应,除了喜欢。

为什么……?叶偕握紧藏在袖子里的一支雕刻着梅瓣的发簪,他亲自跑到镇上找珠宝楼子里的工匠学着做,买来的怎么能做数呢?非得是他亲自镶嵌刻抠出来的才算。可是这些,都不能换得她回顾一瞥吗?

叶偕,你父亲已派人前来传讯让你回去,明日启程。而我,也不再是你的老师。杨懿合无波无澜讲起一切事宜安排,仿佛与她无关。

懿合,杨懿合,你告诉我,理由呢?理由是什么?叶偕抓住她肩膀,摇着头不敢置信,真心一片到头来不过痴心妄想,既然结局会如此,那从一开始又为什么给他希望?

杨懿合挣脱了他手掌,甩袖回身离去,理由就是我不愿意。

翌日叶偕与前来传讯的藏剑弟子一道离开,登船之际,他深深回望,那亭台楼阁水色连天,还有四月桃花,隆冬红梅,都将成为他心口一点朱砂痣。

归家之后,父亲见人比之从前成熟稳重不少,感到十分欣慰。置下接风酒宴并将一身铸剑要术都传给了他,望他能好好延续下去叶家藏剑弟子的冶剑之道。

不久后叶偕闭关入剑庐欲铸名兵,每一日都会将那支梅花簪取出来看上一眼,然后念一遍她的名字。或许她会嫁一个有学问的长歌弟子吧,郎才女貌正好相配,或许她会孤身一人,仍然跟初见那般安静温柔,教小弟子读书写字……

千百种可能他都设想过了,唯独没有想到杨氏分支一族满门上下获罪入狱,杨懿合当众违抗朝廷逮捕令被判斩刑。

叶偕不信,连夜出了藏剑赶往千岛湖,千求万求方知璘王欲除去与之作对的人,故而设下圈套,引杨韫庭中计,一步踏差招致满门灾祸。

他该怎么办,该怎么做才能救她?

有一长歌弟子悄悄告知他,若是能以藏剑山庄兵器钱粮作筹码,或可救师姐一救。叶偕浑身一僵,随后毫不犹豫回身离开。回到山庄连夜赶出兵器,又得那位长歌弟子指点得以见上璘王手下的一位大臣,商谈许久,叶偕已是豁尽一切,只求保得住她。

得了允诺,叶偕终于松下口气,眼前一黑就跪倒下去。醒来时,恰好接到杨氏一门于街市问斩的消息。

不可能……那个大人明明答应了他的,会保住杨懿合的,怎么会……

叶偕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被父亲拦住,一耳光抽得脸也侧过去,鲜红指印浮现出来。

混账东西,你知道你干了什么事吗?藏剑山庄兵器钱粮让你拿去贿赂璘王手下,谁给你的胆子?若陛下怀疑藏剑与之勾结,这罪名,你百死也难赎!

今日起你就给我再这里闭门思过,没我的允许谁都不能放你出来!

叶偕从麻木里猛然回神,踉跄着扑到门前,爹!让我出去!让我去救她!懿合就要死了!让我去救她啊!爹!!!

读书读书,难道读书就只让他明白这些所谓的人生道理吗?那他宁可不学无术一辈子,什么也不懂。

叶偕只觉得全身发冷,血液都要凝固,他的痴心妄想,他的不可说,都要付于刽子手的刀下了。

——子曰:君子食无求饱,居无求安,敏於事而慎於言,就有道而正焉,可谓好学也已。

——子曰:道之以政,齐之以刑,民免而无耻;道之以德,齐之以礼,有耻且格。

……

师父?

叶偕回过神,笑眯眯看眼前那个满脸不情不愿的少年,背完啦?

叶省扭着头急匆匆地往天边望,啊呀!早背完了!师父我到底能不能走了啊!

老爷子决定不再难为他,摆手放行,滚吧滚吧,别来我耳朵边吵了。

叶省飞也似的不见了影子。

叶偕看着那点金灿灿的背影淡去,忽而想起自己年少的时候,也算是飞扬跋扈过了的。只可惜,岁月到底催人老。

梅花簪也老了。叶偕摸出那支簪子反复摩挲,笑得满足而情深。

隆冬腊月,剑庐里依旧滚滚红焰,叶偕铸一把绝世神兵,此间已到最后一坎,还欠缺一样东西。

天,依旧云白风清,日头也很暖,再来一段时日,开了春,冰川融化,梅花凋谢,他的心魂也要随之枯萎。

懿合,黄泉路漫长,你可要,等等我啊……

以铸剑者的血肉为引,神兵终成。琴中藏剑,弦音裂空,剑锋含光。


#私设较多,bug还未修复,狗血废话一堆,凑合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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